第9章
“聖人雲,企者不立,跨者不行,自見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無功,自矜者不長。其在道也,曰餘食贅形,物或惡之……”鴻升雲說到此處,精明眼睛瞟座下的南泱一眼,說教突然停住。

“南泱,為師剛剛講什麼了?”

南泱出神的目光瞬間收回,離座站起來,合拳微微頷首:“師尊,弟子慚愧。”

鴻升雲的表情沒有慍怒,也沒有無奈,一如往常的平和:“你坐回去罷。既然無心修煉,咱們就說說修煉之外的事。”

鴻升雲座下,喻修一身藍白交替的翩翩長衣,端正坐在鴻升雲右側;容懷和南泱皆一身純白衣冠,坐在左側,三人恭敬拜聽。

“前段時間,喻修帶回消息,焚天門和亂花谷開始敵對。為師聽說,就在昨日,亂花谷的谷主夫人中毒而亡。”

容懷皺眉:“毒?莫不是……”

鴻升雲點點頭:“正是焚天門獨有的黃泉蠱。”

“原來是焚天門暗殺的谷主夫人,怪不得亂花谷少谷主帶著人到處搜尋聞驚雷的下落。”喻修淡淡說道,他早就猜到了,可黃泉蠱的名字還是讓他心裡一驚。

鴻升雲歎口氣:“萬事皆有因果。此事是我北罰與亂花谷共同種下的因。七年前,若不是我們兩大門派聯手,生生屠殺天隼教全門上下,連同作為左護法的聞驚雷一家也……”

喻修搖頭:“師尊,七年前天隼教禍亂中原,生靈塗炭,理應受到滅門之災。誰料單單漏了一個聞驚雷,這幾年極力拉攏當年魔教餘孽,不斷壯大焚天門,他這是準備建立第二個天隼教!”

容懷面露憂色:“師尊,當初是我們親手搞得聞驚雷妻離子散,家破人亡。他現在既然開始對亂花谷展開復仇,想必離我們北罰也不遠了。”

鴻升雲眯眼捋胡須:“是的。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。就怕聞驚雷暗地裡的動作,我北罰上下成千上萬的弟子,很容易下手。喻修,你警惕些,看護好年幼的弟子。”

喻修思索片刻,問道:“師尊,為何我們如此被動?應該趁現在焚天門氣焰還未達到巔峰,盡快主動鏟除才是。”

鴻升雲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看向一邊的南泱:“南泱,你怎麼看?”

“弟子前幾日才由華山回來,道聽途說了些江湖現況。焚天門建址東海,島嶼繁多,極難攻克。再者,焚天門現在的勢力已超過當年的天隼教,暗地裡還與許多中原門派有聯盟,不可草率攻擊。”

鴻升雲讚同:“南泱說的對。今時不同往日,焚天門的勢力不可同日而語。現在最應做的,還是以靜製動。”

南泱由掌門主殿走出,腦中不由想到七年前她和二位師兄共同剿敵的往事,微微出神,馬上踩到石階邊緣都沒注意。

她突然感覺有一隻溫熱手掌扶住自己的胳膊,往後輕輕一拉,險些撞上身後那人的胸膛。

容懷放開南泱,退開一小步,語氣關懷:“你在想什麼?差點跌下石階都不知道。”

南泱低頭道:“沒有。多謝師兄。”

容懷仔細端詳南泱那輪廓柔美的臉,忽然伸出一隻手,朝南泱攤開:“把手放上來。”

南泱猶豫了一下,還是慢慢把修長好看的手放到容懷寬大的手心裡。

一陣精純磅礴的內力排山倒海而來,南泱本能的運功抵抗,剛開始還能兩兩相抵,後來竟越來越抵擋不住,直逼得她額角冒汗,手掌微顫。

容懷及時收功,撤走內力,皺眉搖頭:“南泱,你這三年,為何功力一直停滯不前?”

“什麼?”南泱有點愣。

“你知道,修道要心無雜念,心如止水,以求得與天地最自然地融合。你沒發現嗎,你雖有修煉,卻是一點實在的進步也沒有。”

南泱看著自己的手心,喃喃細語:“不會……為什麼……”

“你心有牽掛。從面相就可看出,心境不純。回去好好想想。”容懷拍拍南泱的肩,柔聲安慰。

喻修這時才從掌門主殿出來,路過容懷和南泱時停下,看向南泱:

“師妹,你最近總喜歡走神,休息不好嗎?”

“大師兄,你又煉了哪些安神的好丹藥,挑幾瓶合適的給南泱送去吧。”容懷說道。

喻修點頭應下。師兄妹三人在掌門主殿門口閑聊,喻修斜靠石欄,神情是慣有的嚴肅。容懷雙手交叉抱在胸前,一身溫文儒雅的氣質宛如仙人,南泱只是略顯安靜地端正站在容懷身側。

路過掌門主殿的低級弟子紛紛側目,雖聽不到三尊在說什麼,但單是那三位往那兒一站,就美得和一幅水墨畫一般吸引人了。

雲棠看著固執地停留在榮枯閣門口的輕歡,無奈勸道:“輕歡,師父說了,她今日去掌門主殿,或許一天都不回來。師父囑咐我,一定要在今日之內把你送到鴻飛閣去,你乖乖聽師父的話吧。”

輕歡眼睛紅紅的,像是剛哭完:“師父騙我。我不走。”

“師父也是為了你好。”雲棠心裡也有些難過,今早師父和她說這樣的安排時,她著實吃了一大驚,想不到師父竟捨得將輕歡送出榮枯閣。

其實南泱此舉並非將輕歡逐出師門。鴻飛閣是很特殊的一個地方,又是最尋常的一個地方,才入門的弟子都要去那裡,被編分成不同的“舍”,一舍三十人,由若乾位有學識的道長統一傳授技藝。

從今往後,輕歡都得宿在鴻飛閣了,日常起居和早課晚課都和普通弟子一樣,可能他們十天半個月的都不能見面。

不過南泱自始至終都還是輕歡的親傳師父,鴻飛閣的憑子徠只是暫時作為輕歡傳道授業的師父。

可輕歡顯然不能理解,她心裡覺得南泱真的不要她了,再也不願當她的師父了。雲棠勸的一句也聽不進去。

輕歡鼻子一抽,開始哭起來:“師姐……我會好好練劍,我也會聽師父的話…我會用右手,我什麼都聽師父的,師姐你、你和師父說說,不要把我送給別人好不好……”

“師父沒有不要你!”雲棠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,這小鬼怎麼就聽不進自己的解釋呢。

邊子趁吐出嘴裡咬著的一根草,吊兒啷當地說:“師妹,你哭什麼,我和你雲棠師姐都是從鴻飛閣過來的,有什麼怕的!雲棠,你還和她多說什麼,趕緊送過去才是正經事。”

說完,邊子趁一個健步上前,把輕歡像拎小雞崽兒一樣拎起來,不管輕歡激烈的反抗,直接朝鴻飛閣走去。

“哎,師兄,你溫柔一點……”雲棠連忙跟在後面,一邊安撫輕歡一邊責怪邊子趁粗暴。

南泱正和容懷一同走在高層的複式行空迴廊上,她耳力極好,聽見不遠處的地面有人在吵著什麼。駐足細看,原是子趁、雲棠和輕歡三人,前後往鴻飛閣走去。

“子趁拎著輕歡做什麼?”容懷隨南泱停下,好奇問道。

南泱的目光鎖定在不斷掙扎的輕歡身上,淡淡回道:“我叫他們把輕歡送到鴻飛閣去。”

不用仔細聽,都能聽見那孩子口中嚷嚷的話。輕歡被高大的邊子趁毫不費力地揪著後衣領,哭天搶地地撕心裂肺喊:

“師父!!!師父!!!”那動靜都足以把掌門主殿的房頂掀翻。

“你這寶貝疙瘩捨得放手了?”容懷笑道,“不過,這決定是對的,對那孩子也好。你也該收斂心思,好好專心修煉。”

“師兄說的是。”

南泱目送著子趁一行人慢慢走遠,撲騰的小家夥的哭喊也逐漸聽不清,直到消失在茫茫樓閣中。

忽然想起一件事。

“對了,師兄,你那鑄劍池還有空位來鑄造新劍嗎?”

容懷挑眉:“有。怎麼?”

南泱收回目光,認真地看向容懷,清茶一般的淺色眼眸似有光華流轉:“我要為輕歡,親手鑄一把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