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
第102章

安陽拿出三份聘禮清單,其中兩份是裴三、裴四的,這是既定事實、不可更改;另一份是裴義淳的,還可以琢磨琢磨。

她讓汀蘭比照著念給自己聽了一遍,覺得沒什麼差錯了,正打算讓人去叫裴義淳來,裴五從外面進來了。

她給汀蘭使了個眼色,汀蘭將禮單收起來,朝裴五行了禮,轉身將禮單放到內室去。

裴五朝安陽盈盈一拜:「給阿孃請安。」

「起來吧。」安陽往榻上一靠,「阿暄沒來?」

裴五回孃家,很少提前報信。韓家人丁凋零,她上頭沒有公婆就算了,左右還沒有兄弟妯娌,於是家裡規矩鬆散,常常是說來就來、說走就走,都不叫韓少章接送,只帶著兒子韓暄。

時間一久,安陽有了經驗——帶著韓暄,就是單純回家坐坐、探望父母;不帶韓暄,多半是有事兒。

「阿暄讀書呢。」裴五道,「六郎在家麼?」

「你有事找他?」安陽驚訝了。

裴五和裴六原本感情不錯。但在裴五和韓少章的婚事上,裴六不太贊同。他和韓少章是師兄弟,從小一塊兒學畫,太瞭解對方了。韓少章並沒有哪裡不好,就是不適合做他姐夫。裴五不懂他的意思,覺得他是向著外人永寧公主,和親姐姐不親,於是生分了。

數年來,兩姐弟雖然面上和氣,但私下根本就不親了。裴義淳和韓少章之間反倒沒受什麼影響,仍然一塊玩,看起來更像同窗好友,不像郎舅。

裴五突然問起裴義淳,安陽當然驚訝。

裴五尷尬地解釋:「少章最近不著家,我想他常與六郎一起,所以想找六郎問問。」

安陽微微皺眉。要說韓少章哪裡不好,就是太爛漫了,成親好幾年、孩子都幾歲了,他還長不大!就跟獨身一人的裴義淳似的,想看風景了,就獨個兒出城上山,幾天幾夜不著家;或者和一群友人流連於畫舫青樓,吟詩作樂……本來是風流雅事,但他有妻有子,哪還能如此任性?更何況他家一個長輩都沒了,他更該收收心在庶務上,結果還是紈褲做派!

安陽忍不住擔心。裴義淳成親後不會也這樣吧?那這親成得毫無用處啊!

裴五見她臉沉下來,知道是韓少章惹她不高興了。但裴五自己也怨韓少章的做派,並不幫著說話,只道:「我去找六郎問問。」

「你找他沒用。」安陽想起還沒告訴她餘家的事,便趁機說了,「我剛安排人去給他提親。要成家了,他現在乖得很,都不往外跑,老老實實在家讀書作畫。」

「提親?」裴五一喜,就算他和裴義淳生分了,裴義淳的婚事她還是上心的,頓時將韓少章拋到腦後,「他終於要成親了?他自己願意?可別臨到頭又鬧。」

「這次是他自己相中的,他敢反悔,直接打死!」

「噗——」裴五一笑,知她是說笑,但也知道如果真那樣,是免不了一頓打的。她不禁驚奇,「他自己相中的?誰家的姑娘,竟讓他連聘禮都不顧了?」

「說起來你也見過,是餘三娘。」

「餘三娘?」裴五想了想,硬是沒想到——她直接將餘慧心所在的那個層次排除掉了。

安陽只得說明白點:「就是那個餘慧心呀,上次在北山救了七娘的。」

「她?!」裴五臉色一變,十分不解,「她怎配給小六做妻?」

安陽歎氣:「我和你爹也不答應。但小六認準了,尋死覓活、非卿不娶……我想他肯成親就不錯了,只得隨了他。這餘家雖然身份低了點,好在沒什麼亂事,我尋思著去求你舅舅給個恩典,在成親前給他們抬抬身份,大家臉上也就過得去了。」

「我看阿孃是老糊塗了!」裴五婆家沒人了,她倒是無所謂,不然她不掰扯,韓家也得掰扯。但她該說的話還是要說,「她什麼身份啊?還是個和離的!阿孃也忍心委屈小六?他再喜歡,納成妾就好了,怎麼還做妻呢?還全家跟著抬身份?糊塗糊塗……真糊塗!」

裴五越說越氣。這樣的弟妹,她著實不想要!

「納妾?」安陽一呆,尷尬了,她原先真沒想到,不然……納妾還真是更好的解決辦法呀!她輕咳一聲,板著臉道,「咱們家就沒有納妾的先例,我寧肯他娶妻!」

對!就是這樣!不怪她,只怪裴家家風太正,從未有過納妾蓄婢之事,她才完全沒想到。不單她沒想到,其餘人也沒想到啊,也只有裴五想到了!

安陽不禁鬱悶:這韓家怎麼回事喲?將我五娘帶壞了……

裴五抿了抿脣,不再說什麼。孃家做了主的事,她沒資格反對,但她是不可能給餘氏好臉色的!

安陽留裴五吃飯,裴五惦記兒子獨自在家,拒絕了。

她走後,安陽讓人去請裴義淳。

裴義淳還不知道媒人去餘家提親了,掐著指頭算了算,緊張地問:「是不是二姐來信了?」

裴三、裴四的信之前就到了,二人不但給裴老爺寫了信,還給自己的孩子、岳父、裴義淳寫了信。他們當然沒反對這門親事,全權交給裴老爺做主,寫給裴義淳的信也是勸他好生與父母說話,不許忤逆。

到了這份上,裴義淳就不擔心他們的態度了。但裴二有軍功在身,她要說不同意,裴老爺都得掂量一下,裴義淳便十分緊張她的反應。

安陽聽了他的話,眉毛輕輕一動,幽幽一歎:「小六啊……餘氏身份低微,聘為妻的確太為難大家了,不如納為妾吧?」

裴義淳猛地呆住。

「只是納妾的話,不管她是誰,都是沒關係,旁人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。」

「不行!」裴義淳臉色陰鬱,「我不要這樣委屈她……」

安陽只瞅著他。

「我真的不想如此待她……」裴義淳突然哭了,伏在安陽膝上,「阿孃……我沒臉去見她的……」

安陽驚了:「你哭什麼呀?!」

裴義淳想起雪夜相見,兩人其實已經說好了的,倒也不急。

他深吸一口氣,抬起頭將淚一揩:「無事!我情之所至,沒忍住!阿孃,我絕不讓她做妾,我要敢和她說這話,只怕她就再也不理我了!」

安陽聽這話心裡有點不舒服:「她當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。」

「不怪她,怪我!我若有一點讓她做妾的想法,也不必為難爹孃,早向她表示過了。如今到了這份上,我再去說,她生氣理所應當。」

「你們到什麼份上了?!」安陽大驚。

裴義淳將嘴一抿,不說話了。

安陽知道他上次在隱陵寺碰到了餘家,還以為他們私定終身了,舉起手就想抽他。

裴義淳本能地往後一躲,急道:「我只是和她說,若是家裡不同意,我就入朝做官去,待自己身居高位就能自己做主了!」

安陽瞪大眼:「你挺有想法啊?」

裴義淳一陣尷尬,覺得自己不是有想法,是太自大了。

「你以為你入仕了就能想做什麼官做什麼官呀?!」

裴義淳慚愧地低下頭:「娘,孩兒錯了。」

「是娘錯了,就不該為你操心!你這麼能幹,自己盡可以的!」

「阿孃——」裴義淳可憐巴巴地看著她。

安陽不為所動,叫汀蘭:「趕緊讓人去餘家,把竇夫人攔下來,別讓她說媒了!」

汀蘭看裴義淳一眼,噗嗤一笑,不應聲。

裴義淳突然回過味兒來,扒著安陽的裙子:「娘!什麼意思?什麼竇夫人?說什麼媒?」

話到此處,他一頓,驚喜地問:「你是說有人去說媒了?!」

安陽對汀蘭使了個眼色,汀蘭馬上進內室將聘禮單子拿出來。

裴義淳猴急地往安陽身上蹭,不停地撒嬌:「阿孃!阿孃——」

「好了!要成親的人了這麼不穩重?」安陽推開他,將聘禮單子塞他手中,「這是預備送往餘家的聘禮,你自己看看!」

裴義淳馬上翻開,卻不急去看:「二姐的信什麼時候到的?我還一直擔心……他們都同意麼?」

「自然是同意了,不然說什麼媒、下什麼聘?」

「那你剛剛還說納妾……」裴義淳不滿。

「逗你呢~」安陽一笑,「我就想看看你是什麼反應。」

「……」有這樣對自己兒子的麼?

「不過話說到這裡,我可得告訴你,我們家沒有納妾的傳統。今天是你非要娶餘氏的,他日你若嫌她,卻也不可能換了。」

「我不會嫌她。」裴義淳臉一紅。

「朝三暮四也不行!你看看你爹、你哥哥,可沒有誰三妻四妾的。餘氏你自己相中的,不管將來如何,你都只能守著她一個。」

「知道了!」裴義淳有點不耐煩,守她一個那不是天經地義麼?哪用人來說?他繼續看聘禮,看了兩行又急不可耐地問,「什麼時候下聘?」

「急什麼?」安陽瞪他,「剛請了媒人過去,總得那邊點了頭才好過六禮。」

「哦……」裴義淳失望了。他這會兒想起哥哥、姐姐成親時的繁文縟節了,還要好久呢。

安陽見不得他這樣子,促狹道:「怎麼?不想成親啦?」

「沒有!」裴義淳趕緊道,「我就是沒想到……還要等這麼久……」

「等抬進你房裡,搞不好還要半年呢,想今天就洞房啊?」

「……」裴義淳臉漲得通紅,終於認真看起聘禮來。看了幾行,他又看不下去了,急急地問:「請的誰做媒啊?」

「你放心,我特地挑的,是你大姐在麻城認識的一位夫人,恰巧是餘三娘嫂嫂的親表姑。就算許多年不往來了,她去也比旁人好說話,準成的!」

「哎!」裴義淳終於放心了。就怕餘家那邊以為他們開玩笑,不肯點頭呢。

安陽見他終於安分了,忍不住搖頭,端起茶水潤喉。

沒一會,裴義淳看完了單子,又作妖了:「阿孃啊,這東西會不會少了點?」

「噗——」安陽差點嗆住,「你說什麼?」

裴義淳怯怯地道:「聘禮還是多些好看。」

安陽氣笑了:「你居然會嫌少?我以為你只會嫌太多了!」

裴義淳渾然忘了自己為什麼現在還沒成親,默默地再看了一眼清單,還是覺得不夠呀!

那可是三娘,有了她,世界上就沒有更寶的寶貝了,再多東西都應該給她的。

他紅著臉道:「我……我是真心求娶,阿孃再添點吧~我、我那裡有錢,自己出!」

安陽真的震驚了,樂道:「行,我相信你是真的想求娶了,居然捨得了!」

「阿孃~」

「別撒嬌!」安陽板起臉,「東西是不可能添的!就這麼多了!這是比照著你三哥、四哥來的,多不出來了!」

「我自己添呀~」

「自己添也不行!本來餘氏就身份低微,讓她過門已經是出格了,還想越過你兩個嫂嫂去麼?有我在,別說是她,就算你今日要娶的是公主,也只能是這個例!」

裴義淳知道,這聘禮是多不出來了。

他緩緩合上單子,雙手交還給安陽:「那……我想拿兩幅自己作的畫下聘,阿孃你看,這裡面減什麼合適?」

安陽看他片刻,道:「你自己作的倒無所謂了,直接加在裡面就是。」

裴義淳面上一喜。

安陽趕緊說:「你給我悠著點,不許作多了,不然還是要減的!」

她就怕他仗著自己本領高強,什麼東西都作一份。到時候比裴三、裴四的多出一堆,像話嗎?